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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玄間歌-流光卷

作者:訣塵歸

文案

黃沙萬裏,不沒流光。一座上古之城,世事沈浮間多少往事盡成流光,灰飛煙滅。無數的陰謀心計,兵燹術數,縱與橫的交織,一切,都在這遺落的的神跡中,緩緩升起,那是延續自太古的流光。

而當流光蠶食殆盡,各國征伐不休,將者伐以武,謀者窮其智,亂世之中,一座孤立之城,此刻竟是能者雲集,風雨欲來,這一座上古之城,終將何去何從。此間之人,有身懷絕技,有鬼謀無雙,而隨著流光逝去,真相漸漸浮出,而這一場亂世之爭,終又將如何收場。

誰,才是最後的贏家呢……

內容標簽:傳奇 平步青雲 修真

搜索關鍵字:主角:行蓧 ┃ 配角:荒雀,無夜,玄衣等 ┃ 其它:謀略,縱橫

☆、流光

“黃沙萬裏,不沒流光。”領隊的老人暗暗念叨了幾句,又轉身望向身後的駝隊,用接近枯萎的聲調說道,“照這個日程,太陽落山前,便可到流光城了。”這消息帶著某種振奮人心的力量,長長的駝隊渾然為之一振。一張張疲憊的臉上都露出欣慰和向往的神色。

在這片被稱為死亡之海的無垠沙漠中,流光城便是如同神跡一般的存在。自古以來,中州的商旅們出西關之後便是這片沒有盡頭的沙漠隔壁,傳說中,便是眾神的憤怒將這裏的一切化為了齏粉。這萬裏黃沙,據說,不過是這蒼茫大地的一道傷痕,承受了神的憤怒和詛咒之地。

而流光城,便成了這裏一座不滅的神跡。

因為那是一個被認為是幾乎超越了人力的存在。在這戈壁流沙中,居然有這樣一個翡翠琉璃般的所在,不僅沒有被滾滾黃沙吞沒,反而出現了一座繁華昌榮的城市。成為了連接中州與南國間無可替代的咽喉重鎮。自古以來,便是東來西往的商隊必經之地,若沒有流光城補給水糧,恐怕沒有人能夠穿越這篇死亡之海。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樣一座城,自然是周圍各大勢力爭相追逐的目標,誰不想將之納入自己手中,然而數百年來,卻從沒有任何一個國王能讓自己的軍隊踏入流光城哪怕半步之遙。

就像傳說裏的,流光城享受著上天的庇佑和祝福,歷代城主都有著鬼神莫測的強大力量,那是超越了凡人極限的法力。何況有著兩大祭司的輔佐,足以讓那些膽敢覬覦流光城的人,永遠後悔於自己的狂妄。

流光城名字的由來,便是那些一縷一縷凝聚在流光城四周方圓千裏之地的白色蜃氣。飄渺如霧,聚散無蹤。據說那些蜃氣會凝聚成如真似幻的影像,人們會在其中看見心中所向往的一切。一旦心志不夠堅定,往往會在其中迷失自我,在恍惚的幻象中,一步步深入大漠的深處。而那些迷失之人,從沒有誰見過他們回來。

有人說那些白色的光華,是遺落自天上。它們將引領那些領悟神旨的人,步入天堂,抵達仙境。也有人說,那些光華,是散逸自地獄的業火,一旦心持不正,便會引火焚身,萬劫不覆。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傳說。

流光城早已是一個交疊著無數傳說的古城。即使城裏最老的老者,記不起究竟有多少故事。只有一句禱詞,是永遠不會遺忘的。那其中,是所有臣民虔誠的、朝聖的呼告。

“黃沙萬裏,不沒流光。”

然而傳說,畢竟只是傳說而已,只是給一座城,覆上一層朦朧神秘的面紗。但對於那些重利輕生的商人而言,那條死亡之境,亦是一條黃金之路。只要將東方的絲綢、金石玉器等運往南國,再從南國換些珍珠象牙珊瑚一類的奇珍異寶帶回中州,即便一次往返,身家已何止千萬。

然而要穿過這無邊無際的沙漠,沒有向導,是絕不可能的。也只有那些常年奔赴在這無邊沙漠裏的人,才能夠從那些飄渺無涯的蜃氣中,辨明正確的方向。他們被稱為引路人。

穆修便是這樣一個引路人。已過半百的他滿面白須,寬廣的額頭上黝黑的皮膚夾雜著仿佛被風沙削蝕而出的深刻皺紋。與那些年輕的引路人不同,他的身材已經接近枯萎,任何人見到他的第一眼都會皺眉,因為擔心這個枯瘦如柴的老人隨時會被一場風沙帶走。

然而他卻是這途路中為數不多的被稱為“傳奇”引路人之一。沒有人知道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做上這個營生的,那些年輕的引路人只知道,早在他們入行之前,這位老人已經在這死亡之旅上,沈默著來回了多少年,生死間踏過了多少路。

有人說穆修原本並不是流光城過來的人,而是來自東方那邊的中州陸地。然而一切都沒有人能說得清。人們唯一知道確切的是,在這條路上,他從來沒有迷失過。

老人站在駝隊的前面,靜靜望著前方。混濁的目光裏混雜著飛沙,斑白的頭發一縷一縷的散在風裏。他在舌尖沾了沾指尖,探入前方虛空之中,細微的涼意中,感覺到了同樣細微的風向變化,老人皺著眉望了望天,吐掉了方才飛入嘴裏的沙子。

“行蓧,叫大家停下來休整片刻,半個時辰後啟程,我們必須在沙暴之前,一鼓作氣趕到枯葉泉。”穆修轉過身來,沖著身後的少年說道。

“是,大人。”叫行蓧的少年應聲道。轉身向駝隊的後方走去。陳舊的袍子連著風帽遮住了他的容貌,只留下了大片的陰影。幹燥的風拉過衣角,仿佛是撕裂一般的聲音。穆修不禁回過頭,望著這個少年,似乎他入夥還是不久前的事,天賦極高,學得也很快,只是與人話並不多,永遠披著那件破舊的袍子。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真正要隨這駝隊一直穿過沙漠,直抵流光城吧。穆修也沒想到,這麽短的時間,這個少年就快學會他半生的本事。穆修的確很喜歡這個孩子,也許在某些方面,是因為他們都一樣,是無法被提及過去的人吧。他們都是一樣,以一種漂泊無依的姿態,突然出現在這裏。

也許有一天,他會繼承這一切的吧。穆修看著自己日漸枯萎的手,長長吐出一口氣,自己,畢竟是越來越老了啊。

駝隊停在那裏,駱駝們溫順的伏在沙地上,繞成一個圓圈。旅人們各自休整著,大多人的臉上都已是疲憊不堪的倦容。漫長的旅程,何時才是盡頭呢。在這到處布滿著陷阱和死亡的地方,每個人都顯得茫然困頓。

大家都已坐下休息的時候,行蓧尤自繞著營地一圈,檢查著駱駝身上的褡褳和箱籠,查看周圍的情況。很久之後方才一個人坐在一旁,靜靜的望著沙漠的那邊,垂著頭,少年始終緘默不語。

稍事休息的人們似乎又充滿了精神,彼此靠在一起講起那些無關緊要的往事,“喲,你那算什麽啊,話說我那次…..”漫長的旅程裏,那似乎是人們最好的消遣,只要在需要的時候,也總能有講不完的故事。

行蓧卻是一副甘於寂寞的樣子,從來不會加入到他們的對話中去。默默的坐在一邊,似乎是他自然的姿態,他沈浸於他自己的世界,耳邊只有稍縱即逝的風聲。

“啊,起風了呢。”那邊不知是誰輕輕呼了出來。人們立刻將話題轉移到了之上。

“對啊,又起了白色的蜃氣呢。”年輕的人們興起地張望著。

“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人會迷失在裏面啊….”而這幹涉的聲音,聽來像老者的垂嘆。

漫天的風沙宛如一張綿密的網,籠罩在這荒涼的大漠戈壁之上,地脈中隱隱滲出的白色蜃氣,一縷一縷的飄散在風裏。似煙似霧。在幻變無方的風中,時聚時散,凝成飄渺而精致的形狀,白紗一般,模糊了真與幻的界限。

行蓧的沈默似乎是被剛才的呼聲打破,疏遠而有些萎靡的少年緩緩的擡起頭來,目光投向那寂寂的沙漠,似乎是要在那些叢生的幻象中,尋找著什麽。少年似乎並不像其他人那樣畏懼這些被稱為死亡精靈的流光蜃氣,他輕輕的閉上雙目,不自覺的擡起手,勾住了一縷白煙。

冰涼的感覺一瞬間便從指間散入了全身,在這幹燥炎熱的沙漠中,讓人頓時如沐清泉。行蓧睜開眼的時候,周遭只有一片漠漠的白色。不知身處何處,一切都被淡淡的雲煙抹去了清晰的輪廓。然而對於那些墮入此間的人,這已足夠了。

流光蜃氣中所見的,一定是人記憶最深處的東西吧,所以才會有那樣奪攝心神的力量。面對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東西,人們,總是一樣的無力抗衡。

白色的混沌中,腳下仿佛是粼粼的波光。突然傳來的笑聲如風一般輕輕劃開了水面,清而亮的歡笑,依舊帶著那個女孩少年時的天真,然而行蓧環顧四周,卻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剪影,吞噬在光暈的邊緣。

漸漸隱去的容顏似乎帶著茫茫的笑意。行蓧靜靜的凝望之時,那雙眼卻突然滿布殺機,深入骨髓的恨意如風暴一般傾瀉而來。全然已是另一雙眼睛。行蓧方才一皺眉的時候胸前突然凝聚成了一道白光,透體而來。行蓧不由倏的渾身一震,

“你看見了什麽?”耳邊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那些幻象頓時如同水汽蒸發散盡,眼前現出黃沙漫漫的大漠來。循聲側目,一個同樣披著件厚重袍子的女子不知何時已坐在了他旁邊。

“為何不說來聽聽?”女子不過雙十年紀,雖然鬢發因為風沙的撲打已經有些淩亂,然而一雙眸子卻充滿了煙水氣息,明鏡秋水一般,楚楚動人。此刻就這般抱膝坐在行蓧左邊,幽幽的望著他。

“嘻,不說話麽,”女子輕輕笑道,“我知道你的,你叫行蓧。”

行蓧並沒有接過女子的話,只是靜靜望著遠方。女子所有所思的停頓了一下,又吃吃的笑起來,“你跟這一路上大多數人都不一樣呢,尤其像流光蜃氣這樣的不祥之氣,你居然不怕呢….”

女子毫無假飾的天真笑意,卻讓行蓧心間微微一震。行蓧冷冷哼了一聲,道,“在這條路上,還是不要這樣打聽別人的話比較好。”言畢行蓧已經起身,徑自像另一邊走去。

“什麽意思?”女子似乎一點也不吃驚,但追問的語氣卻一如既往的天真。

“這漠漠黃沙,早已足夠埋葬任何一個人的過去,”行蓧的腳步似乎慢了慢,“當然,也足夠埋葬一個人的未來…..”

“是麽,那自然要感謝行蓧大人的忠告啰。還有一件事,大人一定要記得喲。”女子眉眼婉轉靈秀,此刻娥眉輕展,淡淡道,“小女子名叫荒雀。”

“嗯?”行蓧眉頭輕輕一皺,“我倒是希望我可以不用記住的好……”

作者有話要說:

☆、玄衣

戈壁上永遠沒有止息的風沙依舊洶湧呼嘯,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光芒的飛沙和飄渺纏綿的流光蜃氣交織成一片迷離的景致。然而對這些多少天來幾乎是每天面對斯景的人而言,早已不覆初見時的如癡如醉。充滿了死亡意味的傳說聽得多了,這淒惶難測的流光白影,也平添了一抹詭異的冰冷。陷在沙漠與流光纏繞之下的駝隊,仿佛被隔絕的孤魂。

“大人,流光城不遠矣。”一身玄衣的清瘦男子躬身揖手進言道。眼前身形足足高出自己一頭的偉岸男子披著獸文大髦,黑曜石一般的目光,沈沈的投向黃沙的那邊去,兩道濃眉微微皺起,眉眼透出一種滄桑沈郁的神情,凝望許久而不曾說出話來。

駝隊尚在休憩,隨從們各自席地而坐,吃著幹糧補充體力,為最後階段的旅程養精蓄銳。這兩人卻遠遠立在人群之外百步之遙,一前一後,似在商討著什麽。玄衣大髦,隱隱中透出一股非凡的尊貴之氣。

“傅公子對此次流光之行,又有多少勝算?”良久之後,傅玄衣終於聽到了眼前這人的回應。不知為何,這人方一開口,一種淩烈逼人的氣勢已經將玄衣緊緊包圍纏繞。

“大人何出此言。”玄衣兩手交握在袖中,若無其事的摩挲著一塊非屬人間凡品的玉佩,淡淡的回答道。

“公子才智謀略當世無雙,想必是有成竹在胸。”羯舒翰說道,兩眼卻盯著沙漠那邊,流光城的方向,冷冷一笑。“數百年來,南域諸國,何時不曾想過要以金戈鐵馬踏入這流光城池,可是就算昔年中州東朝揮師而來,最終亦不過換來一紙合約,甚至占不到一點兒便宜。”

“恩。”玄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輕輕望了羯舒翰一眼。“五年前,於流光城大典之際。暹戎王秘結南疆諸國,以二十萬兵力加於流光城,可是甚至未及流光城下,便已折損過半。”

羯舒翰聽罷略略皺了皺眉,“原來玄衣公子是知道的。”

這位暹戎皇叔話裏的諷刺似乎並沒有對玄衣有什麽影響。反而是傅玄衣疏淡的眉目微微揚起,勾勒出一個明凈無痕的清淺笑容。“在下雖然一介布衣,然而今日有幸與大人同行至此,自然不會讓大人空手而回的。”

“哼,希望如此。”羯舒翰冷冷說道,如山的身軀依舊向著那蒼茫大漠。就如同滄海間一方礁石。紋絲不動。

傅玄衣回頭望了望駝隊的方向,那邊一個瘦弱的人影似乎是舉起雙臂,作了一個簡單的手勢。玄衣回過頭來,面上依舊掛著疏淡的笑意,“大人,穆修似乎示意要準備啟程了。”

羯舒翰並沒有說話,背著身子,擺了擺手。便徑自邁步向大隊人馬的方向走去,玄衣回頭望了望漫天的飛沙,不再多言,跟在羯舒翰之後。兩人一前一後,印在沙漠的空曠裏,格外多了一份蒼茫。

在蒼茫大漠的背景下,蜿蜒的駝隊依然跋涉在漫長的旅途中。風沙劃起一陣陣撕裂般的聲響,喚醒了那些蟄伏在地底深處的流光蜃氣,仿佛淒厲的游魂,一點點蠶食著旅人們的意志。風沙摩挲的聲音細密而綿長沈郁,其間交雜著駝鈴的輕響,如亙古以來的意味,在空中彌漫開去了。

“恭迎祭司大人。”城樓兩側的禁衛齊齊單膝跪下,無夜微笑著擺手讓他們免禮。一路從宮殿中過來,這樣的禮數已見了不知多少,然而無夜依然一如既往的溫和靜逸。當他扶著皇嵐走過的時候,禁衛的眼中沒有絲毫的不滿和懈怠。長久以來,明明是流光城中位高權重的兩人,卻偏偏像是永遠置身於塵世之外的人。

歷來的城主都是深居宮中,這些戍城禁衛根本無從得見,何況城主更是城中術法精深之人,在他們眼中,城主早已是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非人”境界。

而皇嵐無夜,雖有著飄逸出塵之姿,但卻不像其他的高官豪族,他們從不用軒車華蓋,亦不用婢仆隨行,無論出現在哪裏,都只是蕭疏落寞的兩人而已。在士卒的眼中,他們是寧靜溫柔的,在這個權謀傾軋的俗世裏,他們該是一對神仙眷侶吧。即便是這萬裏黃沙,亦掩蓋不了那兩羽素衣的靜逸。

“好久都沒出來走走了呢。”無夜舒展雙臂,仿佛擁抱蒼穹一般的愜意。

皇嵐望著那邊遼遠的天色,靜靜“嗯”了一聲,便算是回答。極力的搜索,卻似乎依舊不知道說什麽好。自從五年前一番連戰之後,似乎一切都變了。繁忙的政事,不休的夢魘,早已讓這個柔弱的女子疲憊不堪。而今登臨這角樓之上,她的目光中只剩下憔悴和倦怠。

皇嵐推開無夜的懷抱,一個人向這欄邊走去,寥落的身形顫顫的立在風裏。也許從那時候起,她的眼中便漸漸多了這般茫茫然的空白吧。

“你是不是也在想,一切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漸漸變成了如此。”無夜凝神望著皇嵐,驀地仰起頭,垂下的長發隨風揚起,如同撕裂的錦緞,交纏在風裏,散開淺淺如嗚咽的聲音。

曾是當年龍戰地,颼颼。多少英雄只廢丘。立在流光城樓之上,誰能忘了那些過去了的滄桑。無夜溫潤如玉的臉龐平添了繼續落寞。望向皇嵐的神色也在一瞬間暗淡。仿佛多少年的時光,只在此一瞬間從指間流走,湮滅。

素手輕輕拂過城上雉堞,忽聽見無夜的嘆息,默然回過頭來。當年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依然一如昔日的清秀俊雅,只是疏朗的眉目間,已被歲月生生刻進了沈郁和滄桑。

其實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那一刻四目相望時,眸間秋水,相對無言。

皇嵐卻有些恍惚。五年前,她和真月,他們也是如此相望的吧。那一天,流光臺上,光華蔽日。

那個時候,他卻似在笑呢。純凈到虛無的笑呀。

到底這是世間,每個人都是怎麽想的呢。為什麽,有些人我們永遠不知道,究竟他在想些什麽。就好像她對真月。

“又想起那些事了麽,”無夜輕輕走到皇嵐身邊,滿目憐惜,“都已經過去了。”

“我們過不去,有些人,也回不來了。”無夜垂下頭,長長吐出一口氣。

廣闊的天際清清郎朗,沒有半絲的雲。天地之間便如此兩相默然,面面相覷。天極西北處似乎有些陰沈的顏色。

皇嵐極目望去,淡淡說了句,“似乎要有沙暴呢。”那邊無夜微微撇了撇嘴角,回望著流華臺的方向,眉頭忽然皺了皺,有什麽東西正從那邊飛了過來。輕盈矯捷。通體純白。

“信使麽。”無夜無奈的笑了笑,“雪若又有什麽事情了。”

皇嵐輕輕“嗯”了一聲,迎向天上飛來的那個白點,緩緩擡起了手,五指微分的托在空中。

白點似乎得到的皇嵐的回應,驀地一轉,便向著皇嵐盤旋而下,兩翼後展,竟是一只白羽的禽鳥,白色的羽毛似真似幻,身形亦是輕便異常,非是凡鳥可比。頃刻間已落入皇嵐指間,明彗的眸子滴溜溜的轉著,漆黑如夜。

皇嵐垂下的那只手飛快的捏了一訣,仿佛是無形的風從擡起的指間生起,白色的飛鳥在指間惶恐的躍了幾躍,如同大漠戈壁裏被風侵蝕的山巖一般化成了流沙升上去,升騰的白色仿若火焰一般閃爍,漸漸熄滅之後化成了同樣如真似幻的幾個字。

枯葉泉。

無夜皺著眉,自言自語道,“難道是那枚客星麽。”

“怎麽,”皇嵐略帶驚疑的問道,“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麽。”

“呵呵,應該沒什麽吧,”無夜恍然間,只好聳了聳肩膀,“不過看樣子,我們得走一趟了。”

皇嵐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腦海中似乎有什麽在翻湧,快要溢出來,望向天邊的時候,她輕輕皺了皺眉。

“難得浮生半日閑,還真是可惜啊。”無夜無奈的笑了笑。扶著皇嵐,又向來時的路走過去。

“恭送祭司大人。”在禁衛齊整的聲音中,兩人早已翩然離去。

又覆行了半日。原本沈靜的駝隊略微有些騷亂起來,牲畜們悶悶的叫喚著,不安的原地徘徊。穆修左手掐指探在風中,蒼老的眉目深深皺了皺,眸子裏閃爍著不同往時的沈郁。

“行蓧。”穆修揚聲喚了最得力的副手。

“在。”身後的行蓧立時翻身下馬,拱手立在穆修身側。

“叫大家加快速度,”穆修冷冷道,“這沙暴似乎是來得快了一些。”

“是,大人。”行蓧躬身行禮道。翻身上馬,掉頭便向著隊尾馳去,一路傳達著引路人的指令。

行蓧策馬而過的時候,卻突然被一個甜美的聲音叫住,“出了什麽情況麽?”行蓧側頭望去,略略皺了皺眉,那邊的叫荒雀的女子卻是一臉天真和無辜的表情,也就那麽把他望著。

“沒什麽,”行蓧並不沒有把談話繼續下去的意思,就像之前一樣。然而行處幾步又停了下來,“沙暴快來了大家得加快速度,別落在後面了。”

望著行蓧繼續繼續前進的背影,荒雀面上浮起一片淺淺的笑容。眉目婉轉。

“看起來,這沙暴還真是出人意料呢。”另一邊,玄衣望著天際,揚著臉,卻並不像其他人那樣慌亂和焦急。

“傅大人倒的確是不慌不忙。”羯舒翰座下駿馬長嘶一聲,轉過半個身子,暹戎皇叔桀驁的眼神正落在單薄瘦削的傅玄衣身上。這中州口音的俊秀男子搖搖頭,道了聲, “大人見笑了。只是這沙暴來得突然了些,我們還是抓緊趕路的好。”隨即一揚鞭,催著快馬馳去。

戈壁荒野上揚起的塵土,交纏著風中飄蕩的流光蜃氣。恍然如夢。清脆的駝鈴,叮叮鈴鈴地催促著行程,等風裏的塵煙散了,地上已只剩下模糊的痕跡,一路拖沓著,向著遠方延伸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景虛

枯葉泉。日已偏西。

黃沙蔽野,放眼而去的只有殘垣斷壁。坍圮廢棄的房屋,殘缺的街道。猶自豎立的殘墻上,點點寒鴉,一丘蕭瑟。淒厲的風聲裏參雜著烏鴉的叫聲,荒涼之意,直教人遍體生寒。

然而五年之前,這裏依舊是一處繁華的市集,長長的街道,搖曳的燈火。策馬而過的蹄聲,靜靜回蕩的夜。那些來自遙遠東方的人,在這裏遠離東方家園的地方建立了他們自己的樂土。弦歌絲管縈繞的市集,儼然一座繁華的東方小鎮。

然而五年之後,坍圮於戰火的小鎮,再沒有恢覆生機。只有漫天的飛沙,仿佛憑吊著這些歷史的殘跡。

皇嵐無夜兩人沿著廢墟裏殘缺的步道緩緩深入。沙漠中的古鎮散發著荒蕪和死亡的氣息。白色的蜃氣在古道上蔓延著,游絲般從殘壁的裂隙中探出,猶如來自幽冥的利爪,摩挲著兩位不速之客。

“似乎很久沒來過了呢,”無夜拂過一面殘墻,“可憐一座古鎮,就這樣毀於鋒鏑之下了…”下意識地嗅了嗅指間,上面昏黃的塵土裏猶自染了一股屬於歷史的味道,無夜黯然的吐了一口氣,指間的塵埃又輾轉遺失在風中。

然而皇嵐卻仿佛沒有聽進無夜的話,倩影立在一片殘墟前,拾起了一片瓦礫。如果沒有記錯,這裏曾經,是一間名叫水煙閣的店鋪吧……

皇嵐默默的凝著遠處,手中食指中指微屈捏了一道訣,喃喃的念動那些繁覆的咒語,仿佛響應著她的召喚,白色的流光從地底升騰而上,凝聚在殘垣之上。

無夜無奈的搖了搖頭,幻白的流光蜃氣浮在周身,印襯得這流光城祭司恍若天人,清秀的臉彌漫著一層半透明的質感。仿佛他與這周遭的一切一樣,都只是浮在流光中的幻影。

模糊的光景之中,一座古鎮的輪廓已經隱隱勾勒出來,重疊在廢墟之上。

兩人靜靜的立在長街上,一路搖曳的燈火,在石徑上投出長長的影子。無夜擡頭的時候,甚至能夠聽見那檐角那舒展銀鈴的輕響。檀木匾額上如煙似水的三個金字,水煙閣。

“原來是如此的執念啊,相隔五年也能用幻術凝成這麽清晰的殘影。”無夜垂下頭,神色黯然。

寂靜的長街上開始幻化出無數並肩接踵的行人。天空中煙花似錦,璀璨如花,印在無夜蒼白寧靜的臉上。仿佛能聽見那些已經隔世的喧囂。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模糊的白色。那些行人的臉,更是一片難辨的混沌。是因為原本這些與這些記憶相關的主人,並不曾記住這些人吧。

無夜緩緩的穿過人流,向著皇嵐走去,那些原本有形無質的幻象一接觸他的身體,立刻如煙霧般蒸騰湮滅。無聲無息。

然而待他走近皇嵐身邊的時候,他才發現皇嵐凝眸的地方,在那水煙閣的門前,正落在一對少男少女身上。雖然面目依舊難辨,然而形容衣衫卻是所有幻象都難比擬的清晰。

無夜盯著那少女的發髻,突然笑了。笑聲,卻是萎靡不振的。那個人,一定就是皇嵐自己了。不過,那該是多大年紀呢?很多年前了吧,都還是那樣大的孩子而已。可是原來,記憶卻有這麽深刻呢。

無夜似乎察覺了自己靈臺一片混沌,連連捏了道清心訣。將所有雜念掃滅。然而望著皇嵐那樣失神的樣子,無夜卻依舊難以自制的黯然神傷。

她的記憶深處,依然是那個人的影子麽。

水煙閣前,明月如水。

少年拉著皇嵐,一路穿過長街小巷,到這樓前,已是氣喘噓噓,然而漫天煙火映襯著的神情卻是歡快的。皇嵐一路怔怔的跟過來,自小生長在重重宮闈之中的孩子,在這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望見那不同於流光城蒼茫一色的絢麗煙火,激動的心只在不住的砰然跳動著。

“皇嵐,”少年拉過恍惚的皇嵐,“快過來…”

“嗯。”皇嵐還沒來得及點點頭,已經被一把拉進了名叫水煙閣的店子裏。

不高的櫃臺對於當時的皇嵐來說卻有些顯得高了。皇嵐有些怯生生的向少年靠攏,側頭望過去的時候突然覺得這個只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少年充滿了一種讓人安詳的氛圍。只要在他身邊,皇嵐總能覺得心境澄明。

似乎是感應到皇嵐的目光,少年回過頭來,目光清淺如同流光城聖泉的水痕。因為從小修煉術法,少年的皮膚泛著一種玉石般澄澈剔透的質感,然而他卻沒有那份疏離人世的氣息。那充滿“人”的味道的慵懶笑容,遠比皇嵐經歷過的一切都要真實,也許這麽多年來,流光城於她,都只是一場幻夢吧。如此飄渺,無跡可尋。

皇嵐怔怔的還未及多想,掌櫃的已經迎了上來,然而看過皇嵐一眼之後,那原來的中州男子幾乎是目瞪口呆,全然忘了家鄉那些溫文爾雅的禮數,“好一位絕代佳人啊….”

“你也知道啊,”少年星目一揚,隨即一笑道,“還不把你們鎮店的寶貝拿出來?”

“是是,兩位這邊請,”瘦削修長的中州男子走過去掀起旁邊一道垂簾,“我們水煙閣在中州上千間分號,遍布大江南北,總不能是浪得虛名吧。”男子從容說道,言語間一派中州男子的儒雅瀟灑。談笑間,另有兩人已將一只錦盒奉到了二人跟前。

飄渺如白雲千幻的雕花,深淺浮凸在錦盒表面,婉轉的輪廓層層疊疊,仿佛叢生在雲中的花瓣,一簇簇的綻開,在目眩之中一切又婉轉雕零。

“這匣中便是虛空靨了麽?”少年問道,然而笑意中卻又不似有什麽疑問的意思。

“公子果然好眼力,這虛空靨,又叫浮雲香,乃是我們水煙閣主秘制,普天之下,別無分號。”中州男子言畢,輕輕啟開了堆雲錦盒,然而呈現在眾人眼前的,卻是一只小巧的胭脂盒子。

樸實無華。甚至要比一般的胭脂盒更簡樸。毫無雕花嵌玉,僅僅只是一只輕巧的銀質盒子罷了。

“這倒有趣的很。”少年暢然笑道,擡手便取了盒子,隨手便旋開了,言語間絲毫不曾在意這小小一盒,在旁人的眼裏,是如何的價值千金。

“原來如此麽。”少年輕輕嗅了一嗅漸漸散開的胭脂味道。“似真亦幻,絕非人間所有啊。”少年凝眸不語,忽有散淡一笑,“連我都忍不住要好奇,你們水煙閣主,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了。”

“若非有過一番往事,怕也調不出如此刻骨銘心的香吧。”少年笑道。星目半垂,一絲黯然游絲般掠過。

皇嵐有些驚愕的望著少年,少年的笑容裏卻分明參雜著無奈。少年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滑過皇嵐的臉頰,一抹淡淡的異香輕輕飄入了肺腑。清淺而又綿長,陰沈而又似濃烈。沒有任何預兆的,皇嵐只覺得心中有些黯然,仿佛是已經種下許久的哀傷的種子,突然間破土而出。擊潰一切預設的防線。

“為什麽,為什麽是刻骨銘心?”皇嵐擡頭,問了一句。

“因為我嗅到了一種思念,跨越生死。”少年仰起頭,仿佛是在瞻仰那些亙古不滅的星辰,“命運的軌跡早已註定,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少年笑了笑,“我想這世間,只有這道胭脂,才能配得上皇嵐了,悠悠無盡,綿綿長歸。”

“皇嵐的美,本來就是屬於星辰一般的虛空的吧。對於世人而言,總是無跡可尋的”

原來如此,他早已看得透徹麽。無夜無奈的笑了笑。誰都改變不了什麽,真月啊,你可曾悔過麽?

無夜垂頭不語,突然間,卻仿佛感覺到了某種細微的顫動。四面的蜃景已經凝固,如同腐朽的山巖一般大片的坍塌,頃刻間化為齏粉。

無夜微微一顫,心目澄明,眼力所見之處,皇嵐召喚出的蜃景如朝露日晞,霧氣一般消散殆盡,無夜的目力透過重重幻靨,筆直的投向了天邊。

“嗯…”無夜微一錯愕,天邊極遠處一片黑色連天而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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